一批诗人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从欧美浪漫主义诗歌中找到启示和力量。他们在理想的他的诗热情澎湃,格调宏朗,但也因未能扣紧中国现实而有些浮泛。《新梦》
作为20世纪第一代女性作家,有“中国第一才女”之誉的林徽因集诗人的感性、多情与科学家的缜密、求实于一身,她虽是柔弱女儿身却有傲岸男儿志,她把完成自己的人生之路、事业之路的奋斗,与发现和找寻自己的精神之路密切联系在一起。或者说,她把对事业的努力及成功,与对女性的角色定位及人生的审美定位相关联。
林徽因的诗歌“发挥了女性的精致和温婉”,女性的智慧与灵性充溢于字里行间,彰显了女性主体意识和生命价值。借助诗歌这一媒介,林徽因在心与外界的交流中感知自我,认证自我的存在,发现美的价值,完成人生价值定位。本文试图透过林徽因的诗歌,探寻这位传奇女性构造自我的精神轨迹。
一、倾诉隐秘女性私语,袒露多情率真天性
文学创作是作家心灵的表现,而比任何文体都更直接、更隐秘地表现人的心灵的是诗歌。女作家们在诗歌中表现的个性化和心灵化的内容更为丰富。作为现代女诗人,林徽因不同寻常地把激起内心波斓的情爱倾吐出来时,常常展现了她的品格和才情。
她的诗歌还原并再现了独特的女性世界,“青春主观情绪也好,悲悯情怀也罢,不管是否达到圆融境地,不躁动,不转向,显现女性式的从容平和,情长意切,一如既往。”透过其隐秘多情的盈盈私语,我们可以窥见女性率真可爱的本真天性。
“自我经验对女作家来说是天然的题材来源,因为她所以拿起笔来就是要向文学女神倾诉她的遭遇,她的情感,她的体验,并相信这种倾诉会为文学女神所理解,所宽恕,灵魂因此而有了安放地。
”身为女性诗人,林徽因在诗中自然流露的返璞归真的女性天性令人动容。渴望爱、追寻爱是女子的天性。在《一串疯话》里,性格开朗活泼的少女放肆地说着傻话痴话,林徽因用细腻感性的笔触诗性地剖析了青春期的女性体验和享受爱情的心理过程;《笑》中的美丽姑娘则“朵朵笑/向贝齿的闪光里躲”,这甜美的笑“涌进了你的心窝”……这些都流露了少女天真烂漫的天性。
当少女时代的梦渐渐归于平静之时,母性是此时绚烂归于平淡的女性心中开出的一朵绮丽灿烂的鲜花,它使女性的荣光加倍焕发。“母性是妇女心理发展中最最关键的特征,只有当她们做了母亲之后,她们的生活才会充满活力,才会脚踏实地”。初为人母的林徽因在《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中吟唱出了发自肺腑的欢欣歌声:“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声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是天真,庄严”,“是夜夜的月圆”,“是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
林徽因把新生的儿子比喻成生机勃勃的四月春景,这一新奇比喻让我们感受到了林徽因初为人母的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这是母性的自然迸放,焕发着爱的灼灼光华。
二、超越社会规定角色,坚守女性独立人格
20世纪初,波澜壮阔的“五四运动”,挟带着一股科学、民主之风,使沉睡地下数千年之久的中国女性幡然醒悟,她们开始大胆地抒发自我主体意识,走出传统对她们的桎梏,并最终“浮出历史地表”。
世人眼中的林徽因是个集传奇、美貌、才艺于一身的女子,但事实上她的价值更在于她有着源于“五四”精神的鲜明的女性主体意识,敢于向社会与传统挑战,并坚守独立自主的女性人格。
中国传统女性受着父权、夫权、族权三座大山的压迫,女性生活在没有地位、自由、尊严、权利的压抑的社会气氛中,女人的惟一生存价值就是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经受“五四”精神洗礼后的中国,依然是一个传统、封建、保守的社会,林徽因却勇敢地超越了社会给妇女规定的性别角色。她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她没有为了这个传统角色而放弃自我。她不像古代女诗人那样渴求对丈夫的依附,她没有迎合社会对女性的性别期待,而是“做自己”,走自己的路,从她这里改变社会对妇女的态度。
林徽因以女性身份融入当时以男性为主的京派知识分子群体,与金岳霖、沈从文、叶公超、闻一多、卞之琳、萧乾等人侃侃而谈,谈文论诗,品读人生,“太太的客厅”构成了当时社会一幅很独特的风景。传统社会中所有的公共场合,男人都是话语霸权者,但林徽因“她所在的任何场合,所有在场的人总是全都围绕着她转。
”因为她是学识渊博、思想敏捷,并且语言锋利的女批评家。在事业上,林徽因是丈夫的合作者,她与梁思成一起致力于中国古建筑的考察与研究,她设计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还参与了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不管是疾病,还是战争,不管是贫穷,还是家务,都没有使她安于凡俗,放弃事业。
在当时的社会,女性能够自我实现并对此有充分自觉,是需要理性与智慧的。
正是基于这样的理性与智慧,林徽因在诗歌中不仅包含着她自我情感的深长寄托,而且还融入了对于包括自己在内的女性命运的思考。作为一个多愁善感而又追求独立、自由个性的女人,她骨子里还有着一种无法遏制的冒险精神与浪漫天性。
她曾经在给沈从文的信中说自己十分渴望体验“极端”、“浪漫”的“丰富的情感”;又曾经在给费慰梅的信中说自己因为做“家务琐事”耽误了创作而“觉得很悲哀”。透过诗歌那些轻灵跃动的文字,我们看到的是渴望情感的浪漫和追求事业的成功而不甘于人生平淡的林徽因的复杂心理。
她的《山中》一诗初觉全在写景,实则诗人借助于山中秋色所要表现的其实是看不见的生命的流失,以及在此背景上女性对于爱情的执著;《题剔空菩提叶》在时间与美丽、时间与生命的追寻中,哀叹“昨天又昨天,美/还逃不出时间的威严/相信这里睡眠着最美丽的/骸骨,一丝魂魄月边留念……”哀婉的文字间寄寓了诗人对女性命运的深思。
三、艰难世事的深刻洞察,生命哲学的诗性感悟
“女性生命意识,是指女性独特的生理体验、生命欲望、性意识乃至整个女性生命流程。”林徽因受到西方现代派存在主义哲学的影响,诗歌处处透露出她对生命的态度,一种看透生命本质后更加坚定、义无反顾的人生态度。
她的诗歌“常在个人生命的情感抒发中呈现一种深刻的知性、哲理意味,融入了对生命的深刻体悟和沉思,不仅在广度上而且在深度上拓展了女性新诗写作的空间”,
从林徽因为数不多的诗歌中,我们能够发现处处闪烁着富含哲理的灵性之光,折射出一个智慧女性的内心世界,表现了她对生命多层的感悟和理性关照。
这些诗歌对人性、生命、社会的知性的关注,使女性的自我的存在得到更深入的体现。1926年,她的父亲林长民在躲避政变的过程中不幸被流弹击中,猝然去世;1931年,挚友徐志摩的空难意外身亡。至爱亲友的匆然远逝,刺激了林徽因的诸多感慨,使她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常。
对于友人徐志摩,林徽因是无限哀思和永远怀念的。《别丢掉》中弥漫着的忧伤叹息令人动容。阴阳两隔,昔日之情在林徽因心中成了“此情可待成、追忆”。诗中“幽冷的山泉底”、“黑夜”、“山谷”、“渺茫”、“隔山灯火”、“月明”等凄清幽冷的意象,描画的就是徽因对志摩的怀念和“叹息”,充满怀亡者的凄凉况味,也足以见她对于志摩之死的伤痛之深。
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蹂躏之下,林徽因见到了很多的生离死别,最刻骨铭心的经历是1941年她的弟弟在对日寇空战中遇难。在《哭三弟恒》中她悲悼弟弟的阵亡,她的悲痛是和当时衰弱的祖国的悲痛联系在一起的:“青年的热血作了科学的代替/中国的悲怆永沉在我的心底”。
她为弟弟的爱国壮举感到光荣,她用充满祖国爱和手足情的话语这样安慰她的弟弟:“……啊,弟弟不要伤心/你已做到你们所能做的/别说是谁误了你,是时代无法衡量/中国还要上前,黑夜在等天亮。”挚爱亲友的离世,让林徽因对生命哲学有了更深的体悟,这是现代知识女性对生命存在的理解和感悟。
从其诗中可以看出,她有着系统的宇宙观和生命哲学观,对生命本体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在她看
来,整个宇宙处于不断的轮回变化中,对于任何一个个体而言,生命只是一次不可逆的旅程。在《“谁爱这不息的变幻”》中,诗人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宇宙万物的生命世界生生不息的变幻图景,最后道出了一个残酷的真理“,永恒是人们造得慌”,现实的世界,一切都是短暂的。
在《莲灯》中,诗人认为人的内心中应该有一盏“莲灯”,那是一盏照亮生命前行的信念之灯,即使认识到了“这飘忽的旅程”是个“美丽美丽的梦”,却能“玲珑的生,从容的死”,这是何等的境界!参透了生命终极价值的诗人并没有因此消沉,而是能在无奈中,勇于承担做人的责任。
在《人生》中,她把人生比做“河流”,把自己比成“一条船”,“你是河流/我是条船,一片小白帆”,“我生存,/你是我生存的河道,/理由同力量”。可见,诗人对人生的认识已上升到理性的高度,人生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义务。诗歌表达出诗人对人生的眷恋和热爱,以及坦然面对人生的态度:“你的存在/则是我胸前的心跳里/五色的绚彩/但我们彼此交错,并未彼此留难……/现在我死了,/你,……/我把你再给他负担。
”正是对生命有了这样的彻悟,才让林徽因有了超脱的生命态度。1947年,她所患结核病转入肾脏,因而需作肾切除手术。她担心手术失败,躺上手术台之前留下了《写给我的大姐》准备与亲人诀别。“当我去了,还有没说完的话,/好像客人去后杯里留下的茶;/说的时候,同喝的机会,都已错过”诗中并不见丝毫的凄楚悲哀,倒反过来安慰大姐:“如果有点感伤,你把脸掉向窗外,/落日将尽时,西天上,总还留有晚霞。
”如果真的诀别了,她愿自己定格于美丽的晚霞。这是一种看透生命本质后的超脱与从容,需要何等的气度与境界!
总之,林徽因作为一个超越时代、超越传统的新女性,敢向传统挑战,坚守独立人格,力争男女自由平等。她没有按照传统的女性角色为人处事,而是执着于自己的内心追求。
她的诗歌就是心灵的真实吟唱,其诗中浓厚的女性意识彰显了这位一代才女认证自我存在、实现生命价值的不懈努力。当然,囿于女性的身份和世界观的局限,林徽因的诗歌题材比较狭窄,反映的思想也不够深刻。但瑕不掩瑜,尽管在20世纪中国诗坛整体动荡不安的男性歌唱中,林徽因这样的女性声音无疑是柔弱而单薄的,但正是这种柔弱和单薄却在不经意间给了我们诗意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