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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人周梦蝶

2021年06月08日 21:13:076编辑

周梦蝶,1921年2月10日生于河南淅川。原就学于开封师范宛西乡村师范,由于家境及大环境的变迁,1947年在武昌参加青年军,后随军队赴台。自1952年开始发表诗作,成为「蓝星诗社」一员,至1959年诗集《孤独国》的出版﹐奠定了他在诗坛的地位。 周梦蝶是诗坛少有的蜗牛派,创作四十年,却字字珍惜,至今只出版过《孤独国》和《还魂草》两本诗集。他的生命全献给了诗,诗和他的生命已分不开,而这颗未蒙尘的珍珠,也实至名归地获得第一届国家文艺奖。


 周梦蝶在性格上虽孤独但却又是旷达的,沉静却又是向往自由的,落拓但却又是不自卑的。正如《七十年代诗选》编者说:“从没有一个人像周梦蝶那样赢得更多纯粹心灵的迎拥与向往。周梦蝶是孤绝的,周梦蝶是黯淡的,但是他的内里却是无比的丰盈与执着。”也正是他内心的执着,无论物质生活如何平乏,他也要以一颗怡然平静的心去对待,于是也就有了1959年4月《孤独国》的出版,大部分诗作在红尘之中而又摒红尘于千里之外的孤绝,所以此集一出,奠定了他在台湾诗坛不可动摇的地位,还被入选为“台湾文学经典第一份书单。”


  尽管周梦蝶不想“赤着脚过他的一生”,但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他的性格决定了“不快乐,是他的宿命”。所以,他只好借助梦,在梦中寻找自我,在《孤独国》中,他勾画了一个他理想中的乐园:


  这里的气候粘在冬天与春天的接口处,


  (这里的雪是温柔如天鹅绒的)


  这里没有嬲骚的市声


  只有时间嚼着时间反刍的微响


  这里没有眼镜蛇、猫头鹰和人面兽


  只有曼陀罗花、橄榄树和玉蝴蝶


  这里没有文字、经纬、千手千眼佛


  触处是一团浑浑莽莽沉默的吞吐的力


  这里白昼幽阒窈窕如夜


  夜比白昼更绮丽、丰实光灿


  而这里的寒冷如酒、封藏着诗和美


  甚至虚空也懂手谈,邀来满天忘言的繁星……


  过去伫足不去,未来不来


  我是“现在”的臣仆,也是皇帝


  在这里,我们如果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说解读这首诗,我们会惊奇地发现,周梦蝶正是由于摆脱悲苦生活的欲望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满足,所以他采取了一种迂回的方式表现在诗作中,他想借助诗歌中的梦境来排谴他心中的郁闷,于是在他理想的乐园中出现了天鹅绒的雪,曼陀罗花、橄榄树和玉蝴蝶等形象,结尾“我是‘现在’的臣仆,也是皇帝”,表明了他对悲苦命运的态度,即使不能摆脱命运的捉弄,但也要做生活的主人,即使“过去伫足不去,未来不来”,他也要执着的追求,因为,他理想中的乐园没有尘世间的一切丑恶,就连寒冷也“如酒,封藏着诗和美”。


  也正是由于人生的坎坷,心境的悲苦,具有深厚古典文化素养的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寄托,他的笔名就取自庄子的《齐物论》篇,周梦蝶以此典故为名,可见他对庄子是十分推崇的,如诗作《逍遥游》就引用了庄子的开头部分:“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怒而飞……”可见,周梦蝶对庄子的绝对自由思想是向往的,尤其在诗中写道:


  绝尘而逸。回眸处


  乱云翻白,波涛千起;


  无边与苍茫与空旷


  展笑着如回乡


  遗落于我踪影底有无中。


  从冷冷的北溟来


  我底长背与长爪


  犹滞留着昨夜底濡湿;


  梦终有醒时——


  阴霾拨开,是百尺雷啸。


  ……


  世界在我翅上


  一如历历星河之在我胆边


  浩浩天籁之在我胁下……


  他认为,也许只有庄周才能使他振翅高飞,这样,也使得他的诗作显得沉郁而凝重,与同为“蓝星”成员的覃子豪,余光中等的繁富、轻灵和瑰丽的风格迥然不同。他自己也曾在《孤独国》的扉页上引奈都夫人的话为题辞:“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可见,用这句话概括他的创作心境和艺术风格,是再恰当不过的。


  三


  如果说周梦蝶对庄子的认同与推崇是对其绝对自由思想的肯定,那么他对禅的接受则出于对现实的放逐。的确,他只身入台后,生活坎坷,他也曾为之奋斗过,追求过,但他总觉得现实人世并不是理想所能寄托的地方,便将眼光移向世俗之外,在佛理禅宗中寻求解脱。在台湾众多的现代派诗人中,周梦蝶的诗宗教色彩最为强烈,禅味最重。如《摆渡船上》写道:“人在船上,船在水上,水在无尽上/无尽在,无尽在我刹那生灭的悲喜上/是水负载着船和我行走?/抑是我行走,负载着船和水?”诗以万物相互依存的形象,阐发了禅宗的义理,使有限之物与无限之物沟通;从而瞬间与永恒,有形与无形,悲喜与哀乐,全部融为一体,进入生死同一的化境。正是悲苦的命运才使他找到了禅,也使它的诗充满了禅思与哲理,因此著名学者叶嘉莹称周梦蝶是“一位以哲思凝铸悲苦的诗人”。


  尽管周梦蝶对佛学与禅思的亲和,但他并没有沉入宗教的冥思与玄想之中,他是入世的。也正是这样使他的诗作呈现出了一冷一热相互抗衡的两种力量,而这种诗歌风格是台湾诗坛少见的,也形成了其诗歌独特的美学格调。他在著名的《菩提树下》写道:


  谁是心里藏着镜子的人呢?


  谁肯赤着脚踏过他底一生呢?


  所有的眼给蒙住了,


  谁能于雪中取火,且铸火为雪?


  在菩提树下。一个只有半个面孔的人


  抬眼向天,以叹息回答


  那欲自高处沉沉俯向他的蔚蓝。


  ……


  众所周知,佛家有“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的偈语,而诗句的一开头就是两个问句:“谁是心里藏着镜子的人呢?”,“谁肯赤着脚踏过他底一生呢?”由此可见,冷然寂寞的禅思佛理背后是一颗入世的心灵,尤其是“雪中取火,且铸火为雪”中“火”与“雪”意象,不仅具有哲理,而且折射出了更为深邃的情感。正如有的诗评家所说的:“与其说是哲理诗,不若说是一本情诗集,是一份感情的折射,从另一方向横生出来。在理的毁伤下,那情遂更深邃,更凝注……这过程是痛苦,就像《菩提树下》、《囚》、《天问》篇所显示的挣扎,但其中一直要追求的统一与和谐,才是诗人矛盾底面的真正意义。”[1]


  另外,周梦蝶的诗并非只有道家、佛教色彩,还有圣经和耶稣教的况味。有的作品中充满了耶稣教的原罪观念。如:《无题之一》: 


  二十年前我亲手射出一枝孽箭


  二十年后又冷飕飕地射回来了


  我以吻十字架的血唇将它轻轻衔起


  轻轻吞进我最深深处的心里


  在我最深深处的心里,它醒睡着?


  诗中写的是一种回报,即自己作孽自己受。而且是一种潜伏在心灵深处,对心灵的一种长期鞭笞,是一种永远洗涮不掉的耻辱。这是因果报应在诗中的反映。这也正如有的学者所说的,周梦蝶还“从道家思想中汲取高旷超绝的生命精神,融入基督教的原罪思想和宿命的生命悲感,并结合佛陀的慈悲和基督救赎而成广义的宗教情怀——一种对众生苦难全然的负担和承载的人道精神,将小我的悲苦提升为对人生、宇宙的大彻大悟。”[2]


  四


  周梦蝶的诗作在台湾诗坛乃至整个中国当代诗坛,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不仅因为他的诗作具有浓厚的宗教情怀,而且因为他的诗作表现出了与其它现代派诗人不同的诗歌特质,“我们通常认为台湾现代诗人目光向着西方的,但周梦蝶应该说是一个例外,他的现代性所闪射出的是东方古典的睿智和玄妙,不理解这一点,是很难理解周梦蝶的。”[3]的确,在台湾的现代诗人中,大多都是从对现代诗歌的模仿与借鉴开始的,以表现现代人的意识和心态而后又返归东方和传统,寻找现代艺术的东方化和民族化进程,而“在沟通传统与现代的艺术创造上,周梦蝶堪称是台湾现代诗坛的一个异数。”[4]因为他是以东方传统的禅和佛理,去沟通西方的现代心态和艺术传达方式,再加上他深厚的古典文学素养以及对诗歌的感悟,使他能以传统的空灵和脱逸,很自然地走入了西方超现实主义的艺术境界,他的诗作也就能以有限的语言,独特的意象,抒发介于意识与潜意识、现实与超现实之间的情思,从而闪射出东方古典的睿智和玄妙。比如他在诗作《孤峰顶上》中写道:


  恍如自流变中蝉蜕而进入永恒


  那种孤危与悚栗的欣喜——


  仿佛有只伸自地下的天手


  将你高高举起以宝莲千叶


  盈耳是冷冷袭人的天籁。


  掷八万四千恒河沙劫于一弹指!


  静寂啊,血脉里奔流着你


  当第一瓣雪花与第一声春雷


  将你底浑沌点醒——眼花耳熟


  你底心遂缤纷为千树蝴蝶


  这首诗是新古典主义的作品,折射出了东方古典的睿智与玄妙,其语言借用诸如“恒河沙劫”和“宝莲千叶”一类文言词汇,运用了诸如“你的心遂缤纷为千树蝴蝶”一类古典句法,更使用了禅学顿悟成佛的典故传说,使诗中古意斑驳,充满东方传统文化的韵味。


  大量用典,也是周梦蝶现代诗具有东方古典神韵之所在。因为新诗大量用典是不多见的,而且他的用典是活典,是变化后的典,是为了作品的风格和情趣而自然用典。比如《逍遥游》、《托钵者》、《行到水穷处》等等,分别取自庄子、楚辞、佛经、唐朝王维的作品。正是由于他的许多诗作中引用大量的典故,也造成了诗作的艰涩难懂,赵天仪先生就认为他的用字、用典以及意象的创造上,有食古不化的痕迹和掠人之美的嫌疑。因此有些诗作有些“涩而且苦”,但艺术毕竟是来源于生活,艺术作品是作家生活的反映,周梦蝶悲苦的一生也必然反映在他的诗作上,他的独特之处也正是以艺术的苦涩,来征服自己生命的苦涩,“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也正是他的这种创作风格,他的诗作成为了台湾诗坛不可忽视的存在。


  五


  《还魂草》以后,周梦蝶至今三十年犹未出版第三本诗集,众目企盼,蛰雷潜伏,只能让读者一再回味《孤独国》与《还魂草》这两册诗集,好在《蓝星诗刊》、《联合报副刊》、《台湾诗学季刊》陆续刊载周梦蝶的诗篇,而且佳作不断,风格依旧“瘦身而丰采”。如《积雨的日子》、《两个红胸鸟》、《蓝蝴蝶》等,只不过意象更为清朗,表达的哲思也不再靠以往偈语式的警句,但他的诗作仍能让我们从中感到生命的生生不息。比如《九宫鸟的早晨》:“每天一大早/当九宫鸟一叫/那位小姑娘,大约十五六七岁(九宫鸟的声似的)/便轻手轻脚出现在阳台上”,“把一泓秋水似的/不识愁的秀发/梳了又洗,洗了又梳/且毫无忌惮的/把雪颈皓腕与葱指/裸给少年的早晨看。”显然,诗作有着欣欣然的凡俗之美,九宫鸟、小姑娘是朝气的象征,“也淋漓尽致地呈现出周梦蝶临晚却有旭日心境的生命力”。我们也仿佛看到,从来未曾有过自己真正青春的悲苦诗人,在进入晚年之后,仿佛才找到了自己的青春。是他,最终用诗再一次征服了生命的悲哀。


  参考文献:


  [1]翁文娴.看那手持五朵莲花的弟子[J].中外文学,1974,(3,1).


  [2]黄重添.台湾新文学概观[M].厦门:鹭江出版社,1991.


  [3]田锐生.台港文学主流[M].河南大学出版社,1996.


  [4]刘登翰,朱双一.彼岸的缪斯-台湾诗歌论[M].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6. 李立平


  作者简介:,男,华侨大学中文系2002级硕士生(华侨大学中文系,福建泉州362011)

编辑本段个人作品
  * 《孤独国》(1957)


  * 《还魂草》(1965)


  周梦蝶诗选:


  十月


  就像死亡那样肯定而真实


  你躺在这里。十字架上漆着


  和相思一般苍白的月色


  而蒙面人的马蹄声已远了


  这个专以盗梦为活的神窃


  他的脸是永远没有褶纹的


  风尘和抑郁折磨我的眉发


  我猛叩着额角。想着


  这是十月。所有美好的都已美好过了


  甚至夜夜来吊唁的蝶梦也冷了


  是的,至少你还有虚无留存


  你说。至少你已懂得什么是什么了


  是的,没有一种笑是铁打的


  甚至眼泪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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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


  等光与影都成为果子时,


  你便怦然忆起昨日了。


  那时你的颜貌比元夜还典丽,


  雨雪不来,啄木鸟不来,


  甚至连一丝无聊时可以折磨自己的


  触须般的烦恼也没有。


  是火?还是什么驱使你


  冲破这地层?冷而硬的,


  你听见不,你血管中循环着的呐喊?


  “让我是一片叶吧!


  让霜染红,让流水轻轻行过……”


  于是一觉醒来便苍翠一片了!


  雪飞之夜,你便听见冷冷


  青鸟之鼓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