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宋朝时候,有个书生夜里游江,看到远远一艘船飘过来,船上有个大牌子,上面大书“诗伯”二字,书生想我特喵的谁这么牛逼啊敢这么狂?劳资不服。于是就大声朝对面喊:
谁人江上称“诗伯”?锦绣文章借一观!
对面立马应和:
夜静不堪题绝句,恐惊星斗落江寒。
书生大惊,就追上去想看这哥们儿是谁,后来追到一个祠里,不见了人,抬头一看,上面写着“李谪仙祠”。
这个故事是讲李白的,出自冯梦龙的《警世通言》,标题我记得好像是“李谪仙醉草吓蛮书”吧。
整个故事是说李白的各种逸闻,这是最后结尾的小段落。
它表现了李白是如何“惊艳”古人的。
我很喜欢李白。。唔,我觉得说“喜欢”可能都有点儿担待不起,脑残粉都不够。我无法理解人类怎么可以写出那样的诗来,那根本就不是文学的境界,而是境界的境界。
当时看到这个故事,我拍案叫绝,我觉得这句“夜静不堪题绝句,恐惊星斗落江寒”完美的表达了我对李白的认知。对我来说,这简直不是一个夸张的修辞,而更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要说诗词,古今中外,好的实在浩如繁星。
比如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情意绵绵的像《古诗十九首》里的“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或者苍茫壮阔的“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那可是千年前的诗了,今天读起来,我们就知道,即便在那个朝不保夕的古代,虽然他们可能连肚子都吃不饱,没有美食,没有电,没有对宇宙、地球和生物进化方面的科学认识,当然也没有知乎,然而在人类的灵性上,在深邃的自我上,却一点儿也不比今天的我们少。虽然时隔千年,然而我们却可以通过那时的诗句和他们对话。
我们围坐在时光的篝火旁轻声细语,千年间我们守望着同一片星空,我们发现那时的他们也和今天的我们一样,分享着关于出生、成长和死亡的普遍经验;我们都回忆过去和展望未来;我们都有爱美之心。我们诉说着爱恋与温情,心心念念。
比如一说起来就让人燃爆的像聂绀弩的“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身轻白虎堂”,不仅诗句豪迈,而且分明看出聂先生的品格来。把一世冤屈,一身骨气,十四个字写的淋漓尽致,简直绝了。
金庸先生说百剑堂主有一副联子,“偏多热血偏多骨,不悔情真不悔痴”,他很喜欢,我也喜欢的很,每次读聂先生的诗,我都想起这个联子。
再比如年轻的时候体味不到的叶芝的《当你老了》,小的时候以为爱情应该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结合柳永的生平,“白衣卿相”听上去就又装逼又潇洒,觉得酷极了,小孩子,苦情的不得了,自我感动的不得了。长大一点儿,说我勒个去柳三变这个娘炮,自己怎么会喜欢他,一点儿也不酷,这时觉得秦观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明显上档次多了,显得自己又洒脱又深情;然后读了叶芝,才发现那时的自己,不过是换一个自我感动的套路,还是在强行装逼罢了。
读到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这时才知道,感天动地的爱意真的浅了。
可惜,到了这个程度,反而很难泡到妞了~
在这样多的好诗句里,要挑出个“最惊艳”、“最喜欢”什么的,实在有点儿强人所难。
然而这个讲李白的故事,却是我看到这个题目马上会想起来的,最能反应我对“惊艳”这样的词在诗句上的印象。
只不过,这个印象,是对人,而不是对文。
评论里有朋友问文中英文是什么意思,我自己水平不够,翻不好,看过一些翻译,总觉得都不能尽意。不过有人问起来,还是勉强借用人家的翻译答一下。
以下是整首诗和翻译:
When you are old
当你老了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当你老了,两鬓斑白,睡意朦胧,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倦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慢慢读着,追忆那时似水的柔情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你眼中那隽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多少人爱过你的惊鸿倩影,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痴缠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惟独一人曾爱你那圣洁虔诚的心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在幽幽炉火边低眉佝偻,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忧戚沉思,喃喃而语,爱情是怎样逝去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又怎样步上群山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William Butler Yeats
——威廉·巴特勒·叶芝
今天翻老家的书柜,翻到小时候描字的帖子一本,想起那时读书习字,最早“惊艳”到我的,应该是这首诗了:
那是大概小学光景,刚开始学字不久,一边描帖子,一边顺便认得了几首古诗,年纪小,还不太懂那意思,描到这里,只隐隐觉得,这诗好豪气,心里就对项羽有了念想,缠着爸爸给我讲项羽的故事,之后越觉得这诗写的好,项先生当得起。然而对写诗的人,是没什么概念的。
这个时候,还谈不上“惊艳”。
长大一些,开始稍微认真的看诗词,慢慢知道了这个那个诗人,知道了李清照,然后忽然觉得——哎呀我去,这玩意儿是李清照写的啊!
李清照哎。。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李清照哎。。
“凄凄惨惨戚戚”的李清照哎。。
“人比黄花瘦”的李清照哎。。
朱熹说:“本朝妇人能文者,惟魏夫人及李易安二人而已。”
岂止是“能文”,这气魄和胸怀,天下几个男人可以比得上!
这时这首诗才真真正正的“惊艳”到我了。
1935年,何香凝寄了一条裙子给蒋介石,表达她对当局对日政策的不满,还附诗一首,怒怼蒋公:
枉自称男儿,甘受倭奴气。
不战送山河,万世同羞耻。
吾侪妇女们,愿赴沙场死。
将我巾帼裳,换你征衣去。
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佩服何香凝的胸襟骨气,也想起了李清照。
真是好气魄,我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