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茶知识手册
说到“联”,自自然然地就会想起“对联、对子、楹联”来,这是我们中国人最喜闻乐见的一种雅俗共赏的艺术形式了。冰皮始解,东风吹舞的春节里那家家户户门上的春联是人们一年之初对幸福的祈望;鞭炮声响,焕然一新的茶楼酒店里那高高悬挂的对联是商人们对开张营业的吉利盼望;锣鼓喧天,披红着绿的新婚者的庭门中那热情洋溢的喜联是爱侣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我国的“联”着实是多如河沙,而其中有关茶事活动的茶联,自然也不在少数了,且去细细品味一番。如能在家中茶室悬挂一二则更是雅事。
茶联中有名而较早的要算颜真卿等六人《五言月夜啜茶联句》中陆士修的一句“泛花邀坐客,代饮引清言”。如将其挂于自己茶室门口,相信来往之友朋定多了几分雅韵。联中虽无茶,却由“泛花”让人更多一丝遐想,高谈阔论,清言为尚,入我室内,一杯泛花,二位知己,三盏入腹,四体舒泰,五经闲读……何其快哉!诗圣杜甫,生平亦写有不少茶诗。后有尊圣者取其一句“落日平台上,春风啜茗时”(《重过何氏五首》),悬挂于茶室书斋之上,此人定是一喜爱独自品饮之谦谦雅士,闲坐室内,观窗外云卷云舒,夕阳返照,光纳我居,春风和煦,邀之同饮,云间色泽倏忽异变,春风似与之共舞。醉耶?兴耶?茶茗之力,不亦大耶?唐代诗僧齐已的一句“碾声通一室,烹色带残阳”则又多了几分山林之人的色彩。将茶汤色泽比作是残阳余辉,心境似乎又嫌暗淡了些,在这幅茶联身上多少找到了些李商隐的那首《乐游原》“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影子了。还有好事者将孟浩然《春晓》中半句“春眠不觉晓”与白居易诗中半句“破睡见茶功”组成一联,以写茶之功效,丝毫看不出斧凿之痕迹。唐时诗句韵味深长,取出一句即成联句,嵌一茶字就清气漂香。
宋代茶诗中亦有人选出其中的佳句以为茶联,高居宋代诗句茶联之首的当然是那句“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前半句出自《饮湖上初晴后雨》,后半句出自《次韵曹辅壑源试焙新茶》,两句信手拈出,浑若天成。又据《杭俗遗风》记载,此联昔时挂于杭州西湖“藕香居”茶室。微雨燕双飞之日,西湖水面清净如镜,间有小小沦漪,波纹荡漾,洗去一切铅华的西湖那靓丽的身影似笼在朦胧轻纱之中,纯净之美自足怡人。闲坐于茶室之中,捧得一盏上好佳茗欣赏如诗西湖,不知是西湖倾注于杯中,抑或是杯中茶水化作西子湖了;等到日出江花红胜火之日,或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点染西湖,将其妆成千种风情,万般妖媚,引来众多艳羡目光,再煮茗观湖,又不知香气逼人之茶可借西子湖之味,或是西子湖之水光山色借佳茗以熏其芬芳。这一联,千古传诵,实属自然。另一位宋代大诗人陆游因茶诗写得多,因而其中被人选出以定茶联也多。“客抱琴来聊论茗,吏封印去又哦诗”(出自《岁晚怀故人》)一幅闲云野鹤之图景,可又有几人明白此联中所蕴之情怀。正如古人云:“哀莫大于心死。”诗人一生为收复北方失地而奔走呐喊,献计献策,只是南宋小朝廷却对他那颗救国之心置若罔闻。屡遭打击之后,诗人的愤激之情无以表达,鼓琴煮茗遂成了他聊以遣怀之首选了。诗人联中故作豁达沉寂状:抱琴论茗,封印哦诗,但事实则恐未必如此的潇洒了。另一联“采茶歌里春光烂,煮茗香中夏夜长”(出自《初夏喜事》),反映的是乡村四月采茶的田园风光。暮春时节,百花怒放,三三两两的采茶女结伴上山采摘春茶。欢欣之情,歌以咏之,你方唱罢我来和,缕缕歌声回荡在群山里,我却于日光初上之时,偷得半日闲工夫,取茶煮茗,独得其乐。还有一联“香浮鼻欢煎茶热,喜动眉间炼句成”(出自《登北榭》),令人读之立时觉得茶香提神醒脑,助人诗兴,洋溢着一种茶热诗成的快感。诗人又曾在蜀地呆过一段时间,因而对川地所产蒙顶茶亦是情有独钟,写有一首《效蜀人煎茶戏作长句》,诗中也被人引为茶联:“饭囊酒瓮纷纷是,谁赏蒙山紫笋香”如此一联,如若张贴于酒店门口,相信许多“饮中君子”都个个要脸红耳赤了。将四川蒙顶茶写得如此之好,也怪不得蜀人爱用。宋代诗人杜耒《寒夜》诗中一句“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就写得格外清凉了,也多了几分茶味。文同《北斋雨后》诗中一句“唤人扫壁开吴画,留客临轩试越茶”则是一幅纯粹的富贵闲人味道:品茶观画,与客共谈。而“候火亲烹顾渚茶,焚香细读斜川集”描绘的却是一文人墨客的品茶意境。咱们平常凡夫俗子如果看了下面这幅诗联则恐怕要摇摇头不以为然了:“身健却缘餐饭少,诗清都为饮茶多。”大家流传的一句“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怎么会在这位诗人口中变成了吃饭少才身体健康呢?当然,后面一句或是其个人独特体会,我们从其它茶人身上也看到了许多例子,饮茶确实可以清神健脑,因而从科学角度讲“诗清是为饮茶多”是具有一定依据的。
明代茶联已大行其道,渐与茶诗各走一途,因而从诗中引出茶联者绝少,而由现代书法家刘炳森所书,挂于西子湖畔“莠翠堂”茶馆的一联“泉从山出情宜冽,茶自峰生味更圆”却是出自明代诗人陈继儒的一首茶诗《试茶》,但此茶境却非一般茶馆所能做到:“茶自峰生”尚且好办,只需买茶时特加注意挑选就是了;“泉从山出”却是要难到现代许多英雄汉了。虽说现代社会交通那么便利,路是四通八达了,可真要在闹市茶馆中品得一杯好山泉茶汤恐怕不是那样容易做到了。同为西子湖畔的典雅茶居,“茶人之家”的一幅茶联则更是一座皆惊呢——“一杯春露暂留客,两腋清风几欲仙。”看到这幅茶联,很多人的第一反映即是该联出自卢仝“七碗茶歌”,其实不然,该联出自的是清人郑清之的茶诗。不过,意出“七碗”却是毫无疑问的了,诗人所写联句,意境深邃,写饮茶的情趣,甚至夸张到了可以使人成仙的境界了。另有一清代诗人高士奇同样也是一茶人,所写茶诗《[临江仙]试新芽》中一句“清清烹蟹眼,小盏翠涛凉”也被人引为茶联。联中对仗似不工整,但以蟹眼喻沸水,以翠涛比茶汤,借古人意而翻出新境,又加上“清清”、“小盏”二词,使人颇感小巧清心之意,也属难得了。同时代孙觌的《李茂嘉寄茶》律诗中一句写茶之形状入木三分,亦常常被人挂在口上,成一茶联:“蛮珍分到谪仙家,断壁残璋裹绛纱。”初一乍看,不知就里之人或会将其视作是化外之民诗歌,细细读之,方才得知是描绘茶砖之形:断壁是指被敲碎之饼状茶(饼状茶被称作龙凤团茶),残璋则是指碎了的条形茶(条形茶一般被称作“长寿玉圭”)。用意之妙,谐音之趣,令人不绝叫妙。
清代以后,小说渐多,而小说中的茶事活动也不少,这样也就少不了茶联这一既表现文中人物文学素养又体现其清高人格的艺术体裁了。先说最有名的《红楼梦》好了,曹雪芹以茶入联,诗景也为之增色不少。而书中最宜与茗相伴之佳人当是潇湘仙子林黛玉了,竹色摇曳的潇湘馆上面是一茶联:“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以绿茶烟配黛竹色,凉棋窗下写佳人幽情,已是三分凉意,更添几处凄凉,衬托出来高傲孤洁、多愁善感的仙子,是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呜咽了。再还有其中第五十四回写芦雪庵十一美争联即景诗中,犹有茶联妙句,宝琴上联“烹茶水渐沸”,豪爽的湘云即是一句“煮酒叶难烧”相对。而在第十六回凹晶馆联诗中,黛玉与湘云联诗玩到天快亮了,怎不见困倦,未见作过诗的妙玉也兴致勃勃,邀了他俩到拢翠庵煮茗祛睡清脑提神,适时妙玉灵感泉涌,续联了十三韵,最后就是:“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也让我们见识了这位凡心大在的高洁道姑的才气了。而这一茶联更是把通宵联语,借助茶的清脑提神功能突出升华了。
诗仙李白咏茶之诗虽属不多,但他那神采飞扬的清迈之气却是他人诗句中不可见的,因而有人也从中选出一句与钱起的一句诗合成一联,是为“阳羡春茶瑶草碧,兰陵美酒郁金香”,此联字字相对,丝丝入扣,新颖别致,大家手笔,自是佳作,阳羡茶、兰陵酒皆是饮中精品,更加以碧色瑶草,香芳郁金之比拟,引人至胜者,当不止于垂涎三尺而已。另有诗人郑谷的《送吏部曹郎中免官南归》中的“箧中藏吴画,茶新揉越瓯”,及香奁诗人韩偓《横塘》中一联“蜀纸麝煤沾笔兴,越瓯犀液发茶香”,则成了越窑瓷器最佳广告词了,因其中越瓯即指越州窑所产瓷器,是被陆羽奉为最上等的茶具,说它类玉似银,泡茶时茶色绿,最宜茶也。
宋代大诗人周必大的游庐山诗句“淡薄村村酒,甘香院院茶”,则是我们平常人的平常茶事生活的写照了,直白通俗、平易质朴。乡民淳朴,有客来访,均是具备鸡黍,邀至田家,黄酒一盏,一醉方休,禅院深深十几座,施客并坐,香茗奉至,都是纯纯茶香。
明代尚有一位著名诗人王德章的茶诗《口占一绝》也常被人引做茶联:“柴米油盐酱醋茶,七般都在别人家。我也一些忧不得,且锄明月种梅花。”此人却是一个风餐霞饮的仙人了,只可惜现实当中却不得其行了。而现代作家老舍先生最有名的话剧《茶馆》中的一副茶联却是招徕顾客极佳的招牌:“裕如大雅畅饮甘露,泰然我心神游六合。”
中国人爱喝茶,从遍布全国各地的茶楼、茶馆即可窥见一斑。饮茶又是风雅之事,因而几乎每座茶馆均有一名联为其张目,其中有历经百年沧桑依旧风采照人,也有大浪淘沙过后随风逝去者。下面也拣出几例让大家玩味一二。若是在自家茶室中高挂一副则又别有情致。
茶后行者行,莫愁劳燕双飞,放眼光明路正远;
亭前过客过,若访雪鸿遁还,印心名胜景尤佳。
此联是湖南省安化县小淹镇奉义茶亭厅堂前一副对联,黄纸绿字,古色古香,加上书法苍劲古朴,歇息品茶的过客,无不反复玩味那联中的意境。
酒后高歌,听一曲铁板铜琶,唱大江东去;
茶边话旧,看几番轺露星冕,从淮海南来。
此联悬挂在江苏镇江京江第一楼,楼附设酒室和茶座。上句用苏轼事。下联则联系身边景色,写天际风月,对上联激越之情稍加用力,使之更显清远而不至过于雄豪而不合茶性。茶酒相对,一豪迈一清远,一是高亢之铁板铜琶,一是风雅之轺露星冕,高亢歌是随大江东去,滔滔不绝,风雅自淮海而来,绵绵悠长。此情此景,惟有京江第一楼上能得,移至他处,就无此意境了。
山好好,水好好,空门一笑无烦恼;
来匆匆,去匆匆,饮茶几杯各西东。
这是福州南门外茶亭之联。出得茶亭,可见青山绿水,进得楼来,都是匆匆过客。联语流隽清婉,给人多少思慕。
四大皆空,坐片刻无分你我;
两头是道,吃一盏莫问东西。
这一茶联,最早是挂于禅寺的施茶亭上,内含佛家至理。佛家认为人身有四性“坚”、“湿”、“暖”、“动”,称之为“四大”,人身由此四大构成,四大皆空意指尘念俱消,无牵无挂。上联之意较为明显,于此间啜饮,暮鼓晨钟之声,梵声唄呐之音,洗涤了人的心灵,再加上茶又清净人心,凡事俗物于此刻皆一并抛去,还留什么尘心于人间呢?下联机锋更甚,人生就是不停地选择,人也就在选择中不断地思虑焦躁。此联告诉你我,无论如何,两头都是道,且此“道”还可以指“大道”之“道”。说明只要心坚志诚,无论何条道路,都可印证大道,既然如此,且坐下品茗一盏,不要再苦苦求取东西方向了。一杯香茶可以蕴藉人生,承托凡世的重负,也可以闲来品评,怡情逸兴。细细想来,还有何物可与之匹敌?
说到这里中华各地绵延千年的茶联委实只说得沧海一粟,尚有许多很有蕴味的楹联都没有提及。比如“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的“採英于山著经于羽,荈烈菔芳涤清神宇”茶联一幅,比如郑板桥的“墨兰数枝宣德纸,苦茗一杯成化窑”;比如伊秉绶的“溪上茗芽因客煮,海南沉屑为书熏”;比如郑簠的“沦茗誇阳羡,论诗道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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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悦教授,著名茶文化专家、民俗研究专家,“中国茶文化学”首倡者与理论奠基人,“悦读茶书会”倡导者与推动者。
江西省社会科学院首席研究员、中国茶文化重点学科带头人,《茶艺师国家职业标准》总主笔、全国《茶艺师》培训鉴定教材主编,中国民俗学会茶艺研究专业委员会主任、万里茶道(中国)协作体副主席,江西省民俗与文化遗产学会会长,硕士研究生导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
曾任《文艺理论家》、《内部论坛》、《鄱阳湖学刊》主编,《江西社会科学》杂志社社长、主编,江西省期刊协会副会长,获得首届江西省“十佳出版工作者”、首届江西省“十佳期刊编辑”等荣誉称号;兼任江西农业大学南昌商学院茶艺导师、南昌女子职业学校高级茶艺顾问、江西广播电视大学茶文化专业建设委员会主任等。
主持全国和省级课题16项,发表论文200多篇,《新华文摘》、人大复印资料、《中国社会科学文摘》等转载多篇;撰写书籍60多本。多次到美国、法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等国家和香港、澳门、台湾等地,进行讲学与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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