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里的诗词
白效咏
2018年的春晚依旧是见仁见智。以平常心观赏，往往能收获意外之喜，少许的亮点即能带来莫大的满足。这次春晚在节目设计上，对古诗词的嵌入和运用，无疑是一次有益的尝试，尤其是冯巩、贾旭明、曹随风、侯林林所表演的小品《我爱诗词》，将高雅优秀的传统文化融入到大家喜闻乐见的娱乐节目，是一次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巧妙结合，总的来看，做得相当不错。
其实，将诗词作为内容的娱乐游戏在我国有悠久的传统，无论是文人雅集还是有一定文化素养的富贵家庭节日欢聚，这类的娱乐游戏往往是首选，大家耳熟能详的，莫过于《红楼梦》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以三张骨牌为令，按照骨牌说出一句诗词俗语，不但得应景，还得押韵，错了就罚酒一杯。当然，这类游戏还是有一定难度的，才思敏捷如黛玉，临到自己依令对诗句时也不免紧张，完全顾不上宝钗善意的提醒。今天此类娱乐节目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如果观众对其中的诗词不了解，节目的效果就会打折扣。所以《我爱诗词》在诗句的选择上就比较多地选择了大家都熟悉的诗词，比如“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合起来即是王之涣的《凉州词》，“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中的首联和颔联，“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出自王维《送元二使安西》，“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是王昌龄《从军行》中的名句。这些诗句都曾入选过中小学课本，几乎人人成诵。杨慎《临江仙》中的句子“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更是随着电视剧《三国演义》的热播而被大家熟知。
但也有些诗句并不常见，非文史专业者恐怕不够熟悉；有些诗句虽然常见，但很有艺术特色，值得大家细细品玩；有些诗句则只有放到当时的历史环境中才能准确地把握。对于喜爱传统诗词的人们来说，不失为学习、欣赏传统文学作品的很好的素材。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出自李白《山中与幽人对酌》，原诗为：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这首诗可谓是李白绝妙的自画像，寥寥数语，诗人率性自然、不拘礼法的形象即跃然纸上。遣词造句，不事雕琢，明白如话，仿佛从诗人胸中汩汩流淌而出。诗人山中与朋友乘兴对酌，就着漫山遍野的烂漫野花，既无遍布陷阱的劝酒词，复少令人生厌的酒场规矩礼数，一杯接一杯，完全陶醉在饮酒的乐趣中。醉后大手一挥，“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把一个不戴任何面具的真我呈现在朋友面前。李白的酗酒当然不值得提倡，但对于春节期间戴着各式面具鏖战于各种酒场打着数不清的酒官司的人们来说，李白这种饮酒的境界则无比令人神往。李白有诗咏王羲之说“右军本清真，潇洒在风尘”，其实何尝不是夫子自道？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出自孟郊《登科后》：“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贞元十二年（796年），四十五岁的孟郊在经历了多次落榜后终于进士及第，这意味着他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可以摆脱穷困潦倒的生活，过上衣食无忧的食禄日子，所以才欣喜若狂。这首诗的好处就在于孟郊以直白而夸张的手法，写出登科后的狂喜，千载之下，读来仍能感受到孟郊得知高中后内心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情，堪称唐诗版的范进中举。唐代科举考试一般在秋天举行，次年春天发榜，曲江两岸正是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时节，为长安城赏花最胜之地，在曲江畔举行宴会、看花饮酒成了新科进士最好的庆祝方式。据宋人高承《事物纪原》载，“唐制，礼部放榜后敕下之日，醵钱于曲江，为闻喜宴。”新科进士自发凑份子欢宴于曲江畔，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曲江宴。《唐摭言》卷二记载了曲江宴的盛况：“逼曲江大会，则先牒教坊请奏，上御紫云楼，垂帘观焉。时或拟作乐，则为之移日。”“敕下后，人置被袋，例以图障、酒器、钱绢实其中，逢花即饮。故张籍诗云："无人不借花园宿，到处皆携酒器行。"其被袋，状元、录事同检点，阙一则罚金。曲江之宴，行市罗列，长安几于半空。公卿家率以其日拣选东床，车马阗塞，莫可殚述。”曲江宴引起上自皇帝下至庶民的纷纷围观，更有公卿大臣于此时为女择婿，新科进士的风光达到了极点。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落榜举子的郁闷失落，他们或借酒浇愁，麻醉自己，沉侵于绝望情绪中不能自拔，如罗隐《自遣》诗：“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或抱怨主考官有眼无珠，取士不公，如贾岛《题兴化园亭》：“破却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种蔷薇。蔷薇花落秋风起，荆棘满庭君始知。”或故作洒脱，装作满不在乎，实际则对科举取士不公的现实充满愤懑与哀怨，如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李白、孟郊的这两首诗不算生僻，相对来说，清人陈沆的《一字诗》更不常见：“一帆一桨一渔舟,一个渔翁一钓钩。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明月一江秋。”这首诗最大的特色是一字的运用，诗人巧妙地用十个“一”字，生动地刻画了渔翁与世无争、自得其乐的生活。诗的最后一句尤堪玩味，渔翁与世无争，这“一江明月一江秋”，无尽的风光却都属于他一人。当然，也只有怀着与世无争之心，才能真正欣赏到这秋江无尽的风月。
比较少见的，是“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和“胡瓶落膊紫薄汗,碎叶城西秋月团。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前者出自岑参《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全诗为：“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别来三五春。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诗中所言凉州，治所在今甘肃武威，是唐河西节度府所在地，当时西北军事重镇。诗人曾经从军边塞，入河西节度使幕府，此诗即当时所作歌行体。从夜空的弯月写起，俯瞰整个凉州全貌，引出胡俗善弹琵琶起，又由琵琶声引出边愁，最后写他乡逢故知，借酒浇愁。整首诗两句一换景，两句一换韵，意境萧瑟、音节悲凉，情景交融，不言苦而边塞之苦自见。后者为王昌龄《从军行》组诗中的一首，这组诗一共七首，这是第六首，“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也是在这组诗中，是第四首。大家比较熟悉的有第一首“烽火城西百尺楼”和第五首“大漠风尘日色昏”。胡瓶为当时军队常用的装水用的器具，紫薄汗为当时的一种名马。诗描写一位将军领命出征，奋勇奔赴战场的事迹。首句从将军的装备写起，暗喻将军时刻枕戈待旦，次句写边塞的苍莽风光，为将军出征渲染气氛。第三句写将军领命出征，结句写将军奋勇出征以及杀敌立功的必胜信心。全诗节奏紧凑，一气呵成，突出了唐军高昂的士气。
值得注意的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看起来像诗却不是诗，这句出自《华严经》。而冯巩接生接不住最终甘拜下风，其实以生字开头的诗句还真不少，仅杜甫一人就写下“生长明妃尚有村”“生理只凭黄阁老”“生别常恻恻”“生憎柳絮白于绵”等佳句，此外，大家比较熟悉的还有古诗十九首“生年不满百”、黄庭坚“生入瞿塘滟滪关”、杨万里“生无桃李春风面”等，冯巩“接不上”，只能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