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树》
窗外的树，
长在阴影里，
不让月亮发现。
于是月亮悄然地从墙角走过，
仿佛最深沉的心，
都有最轻的脚步。
《来处》
我不知道风的来处，
所以我把方向定在你那边。
我亦不知道惆怅的来处，
所以我把原因归咎在你那边。
《光亮》
两个人站在夜色里，
不开灯，
语言就是唯一的光亮，
说：
很高兴认识你，
就是星光，
说：
我爱你，
就是月光。
《树，你也许并不想让人懂》
你也许并不想让人懂，
所以你才长得高大，
免去被俯视的危险。
你也许并不想让人懂，
所以你的枝叶才长得茂密，
免去被眼神刺穿的可能。
你小心翼翼地坚强，
让雨，让雷，让电，
都不能撼动你分毫。
可是这样的你呀，
为什么抵挡不住一缕最轻的风？
是否，你也有着柔软，
且你的柔软只在柔软下颤抖。
《爱情》
铃声叮咛
便是回头一笑
你又何须要站在梅花树下
轻轻道出你的姓名
你过来一些可好
你一步就省却了万水千山的路程
何况风里还有你衣带摩擦的
好听的声音
《月色与灯火》
月色与灯火
你总要选择一个
一个是人间的喧闹
一个是天上的清冷
就譬如
梦和生活
你总要爱一个
而辜负一个
《我们消耗了一生》
我们消耗了一生
却只留下满满的遗憾
你再面对我时
只是将想说的话挂在树梢
问候过往的风
我觉得这是一面酒旗
招展着的都是路人的影子
我们不过是底下错过了的
最平凡的两个
《看到》
我的窗口宜于看云，
所以你别在风里寄托你的哀思，
如此，
你不想让我知道而抛掉的东西，
就会恰好溜过了我的眼底。
《看荷去》
走，看荷去，
在河的那岸，
一朵朵开得正好。
妖娆的风里，
挂着一些讯息，
关于季节，关于你的。
就涉过河去，
在众人的荷里，
找到你的那朵。
告诉她你的名字，
并带走她的叹息，
回到对岸去，
看荷开得正好。
《露珠》
不想如露珠一般的人，
害怕露珠的短暂。
想和露珠一样的人，
羡慕露珠的纯洁。
《乡愁》
远的时候，
见到的每一缕炊烟，
都误认为是母亲生起的。
而近的时候，
听到的每一声犬吠，
都觉得是远方的号角。
《另一种深情》
你的薄情背后，
是最厚最厚的深情，
所以你不肯以一句话给我，
也不肯将一个眼神向我投射。
你像是常青树，
终年不肯凋落一片叶子，
你决意把所有的，幽谧的心事
都藏在自己心里，
只透过树叶上的脉络传递你悲伤的信息。
《吃茶》
你来吃茶，
我只能给你开一角山景，
山上的树长满了白云。
你来喝酒，
我只能给你半枕梦影，
梦里是心碎的回音。
《炊烟》
故乡的炊烟不是贴着水面飘去的，
他以一种更孤傲的姿态，
直直地立在山间，
所以他和温柔、湿润一类的词无缘，
他是一个男人，
苦涩、坚强。
当风来了，把他吹散，
他并不反抗，
他沉默地，
又在原来的屋顶升起来。
《避雨》
在屋檐下等得再久
若雨不停
终究是要冒雨前行的
《远行》
下雨的时候，
当去远行，
你的足印，
指向了将去的地方。
起风的时候，
当去远行，
你的回望，
预知了归时的样子。
《五月》
多如一朵新荷，
妖娆地舞着风。
在数量众多的荷田，
那朵开了，
萎了，
都是唯一
而无法替代的。
以前开过，
以后再开的，
都不是我带你
去看的那朵。
《雨后》
雨收了许久，
像是并没有下过。
只有路边的水塘，
飘着些残红，
静寂地证明，
雨刚才来过。
《相逢》
我们相互走来，
在清冷的街衢。
我们的伞碰了一下
便犹如一个离别的微笑
——在雨中旋开。
我们自然没有再见的机会，
这是北方湿雨里，
偶然的、唯一的相逢。
你将消失于清浅的梦中，
而我也将走入墙角的那片朦胧。
《惆怅》
窗外飞着一朵轻云，
那是我不可追寻的少年心，
我曾有一点惆怅，
已不知化为了雨浇湿了何人？
《山上多白云》
你来访我，
辛苦你走了许多路程，
我并不能给你什么，
包括爱情。
比如这山上虽多白云，
我却不能摘一片给你，
只这地上的紫云英，
你就采一朵去吧！
《鹦鹉》
不要去恼烦鹦鹉的多舌，
他原有深深的寂寞。
举世的人都不堪诉说，
唯愿在你面前咿呀作歌。
何忍让他的寂寞，
成为你裙上的纹波，
且请你看看，
他深情得如何？
《棠棣花》
非是爱寂寞的山风，
才开在僻静处。
朵朵的心事，
也并非不想让人懂。
只因为呵，
开在此间才可以不管人的悲喜，
开一瓣是我的，
落一瓣也是我的。
《苦恋》
——卞之琳苦恋张充和而不得
我最后爱你一次了罢
反正你都要跟人走了
我的心从来是你不想看的烟云
就让它飘散了罢
你去过你的幸福生活
我的苦楚不过是你嫌弃的负重
那我也快乐高兴了罢
毕竟此后我也不想再让人懂
《脚印》
我想起了一种温柔
是前面有一个脚印
恰恰好能放下我的脚
这是谁走过的呢
又是哪一年走过的呢
我只知道
那个人一定很爱我
他知道多年后我会来
《完整》
我一定要保持一朵云的完整
让她完整地飘过你的眼睛
不管之后她将被风撕裂成什么样子
至少你会觉得
尽管所有事都是破碎的
幸好还有一朵云是完完整整的
《星星和手》
星星落在我的手里
我的手就有了生命
变成了另一个我
他会去握每一个我关心的人
他握着你时
就是我在注视你
《孤独》
一个人走路的日子
我学会了牵住风
《不回》
你说了再见
日子便一去不回
我兀自看着
太阳变淡 变浅 变白
而院里那丛芭
在长高 长绿 长肥
我相信 会从空白处生出
消失了的音信
那是马蹄的声响
以及你耳铛的脆鸣
婉转 清晰
要人性命
而我哪里有什么怨言
我爱看日子在撕裂 重合中消失
我明白贴在窗上的纸
是如何被悄然揭去的
而你到底是时间里
最神秘的一个
先于时间而来
迟于爱情而去
我明白 是要有一个人
站在这里 望另一个人的去
所以你选择了我
然后一去不回
《橡皮擦》
我想过该怎么过我的一生，
要以一种遗忘的方式，
犹如橡皮擦，
未来的每一天都在
擦干净以往的自己。
《落花》
不要踩踏从最高处
落在最低处的花瓣
那段飘零的路径
已是它的惩罚
《花事》
一月你开了一瓣，
二月你又开了一瓣，
你小心翼翼地，
不肯走错一点。
三月的时候，
你开了一瓣
又飘零了一瓣。
忽而到了四月，
你不再盛开了，
你专心于飘零，
你负气地豪掷，
你身上仅有的东西。
《所在》
春天是个寂寞的所在
所以你要关好你的窗子
不要让风吹过你的头发
也不要让飞花飘进你的桌台
不然
你会起来
喝一杯水
而后就坐在窗边
长久地
长久地
想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情
《美国丽人》
一开始我们以为我们不凡，
后来发现我们到底是平凡人而已，
我们在腐烂中，
开出一朵颤巍巍的花，
凋落在死亡的尘埃上。
《很轻很轻的云》
这一生何以
何以这么漫长
已经看枯了九季莲花
如恒河之沙的眼睛疲惫得
深深地闭上了
说什么诸漏皆苦
如果你注定要像云一样飘散
你还担心什么呢？
你的手不用再紧抓自己了
落下去吧
轻飘飘地飘去那段长长的路
人是可以这么活的
只要你真的把自己当作一片
很轻很轻很轻很轻的云
《我把我的骨灰寄给你》
我死了，
我会把骨灰寄一些给你，
在美好的天气里，
让你默默流泪，
然后愧惭。
在我活着时，
你并没有多爱我一点，
我本来就孤独的灵魂，
因此变得干瘪。
所以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我的骨灰就是证言。
怎么不在一个人活着的时候爱他呢？
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可你笑笑，你也不明白，
于是你把我的骨灰作为肥料洒在土里，
让我供养出了一个春天。
《颐和园》
那是一个伤心的地方
颐和园
皇家的园林
有着精致而古老的游冶与爱情
适合每个恋爱的人站在那里
看清爱情的本质
适合在那里喊出你的名字
把你的尾音尽量拖长
光洁的裸体像是春风拂过柳絮
带着一种哀伤的蜜甜
像是一颗种子
把我们的心当作沃土裂开
终将在上面成长出美丽的花朵
只是我们已经隔得很远
《剑客》
脚下是凛冽的轻盈，
手中的宝剑只杀向唯一的一个人，
杀人时，
骑乘的马在十步之外悠闲地吃草，
眼睛都懒得抬起。
十两黄金足以买一个人的性命，
从来没有什么浪漫抒情，
仅有的一点不过是，
在血水喷溅的时候，
当作欣赏了一场落花。
而常常千万里地奔袭，
并不是为了赴一个非去不可的约会，
毕竟剑客的一生，
是不能期待前面有人等待的。
在斜阳下，
勒一勒马，
便是剑客想说的话。
《飞花》
并不是如飞花一梦，
你走进我的门来，
并不是说说话就离开，
你将长久的凝伫，
像是风干的时间
你的爱情将由此发生，
由此结束，
你的一生将由此丰腴，
由此枯萎。
而并不是如飞花，
如梦
《蔷薇的梦》
我以前蔷薇的梦
都是虚幻，
如今蔷薇谢了，
梦也该醒了。
我到底见识了
真实的人间。
我们都同样可怜，
故而就此分开两边。
（周作人写给周树人的决裂书）
《樱桃花》
因为你的遗憾和你的茂盛
一样惹人注目，
所以你才小心翼翼地
开在最深处的山里吗？
你是否从未想过蛊惑什么，
蝴蝶、蜜蜂、云以及我
都只是你的一种毒药？
你是不是从来不想见我，
故而在我来前就先行凋落？
留给我一个深深的，
深深的惆怅。
那你的确是最深情的物种，
省了我的千程万程，
多了你的，
百曲千肠。
《雪》
这一生不要爱任何一片雪花
飞扬的东西有种天生的危险
宁可倚靠着栏杆
远远地羡慕雪花的疯狂浪漫
也要抱着自己的青石头眠去
《烟火》
飞入空中的烟火
在寂寞地爆炸
世人每对它的绚丽赞叹一次
烟火的惭愧就多了几分
哎
寂寞真是奇妙的东西
美丽的事物都由此创造
尽管这只是个
无奈的
无奈的
误会
《另一面》
你要像雪花一样温柔
在飘洒的时候
尽可能地慢
尽可能地依依不舍
不要让任何人察觉到你的怨恨
他们只爱你温顺的一面
你的另一面将是你的地狱
所以你该和你的另一面一起凋败死亡
让他们就此忘记你
而不是让他们反复评判你后
再忘记你
《雪色》
我将雪色裁成我的衫子
穿着它走过灯笼的云彩
我欲去寻找一种原因
可以解释世间一切的开始
而你做了相反的事情，
你将我的衫子化作雪色
放在天空任其碎落
所以你用一个结果
掩盖了另一个结果
《误会》
一只乌篷船停靠在岸边，
船顶带着些北国的雪，
这让一旁的梅花以为，
她早已开过，
于是收拢花苞，
不再开放。
《须臾》
爱情是须臾的，
譬如我曾在刹那——
在两句佛经的转换间，
我就完成了遇你，爱你，忘你的步骤。
《夜色》
你在夜晚沉睡，
你的被子就是那厚厚的夜色，
你的梦中浮现了——
远处亮的灯
以及飘渺的歌声。
《婚姻》
我的床是一方青石
这使我的梦有金石的的声音
十二月的梅花飘砌在水面
我梦里的那个人给我拾来
来自远处某个小地方的名字
放在了我的姓氏后面
放了一生
《夜色》
你在夜晚沉睡，
你的被子就是那厚厚的夜色，
你的梦中浮现了——
远处亮的灯
以及飘渺的歌声。
《你是众多芦苇中的一棵》
你是众多芦苇中的一棵，
站在那里，
成为海洋的一部分，
也成为孤独的一部分。
你千万不要盛开，
这只会映耀了你寂寞的心。
你站在那里，
本身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符号。
你就沉默地，沉默地低下头去，
装作睡眠。
当有人问起时，
你就说——你已经开过！
《辛夷花》
在山中，
游人不至，
唯有辛夷花寂静开落，
年年，
复年年。
走过的流云问：
何苦呢？
辛夷花呀，
摇下了一地花雨，
沉默，
复沉默。
